北京的冬天来了,天也有些冷,雨和雪交杂着从十米以上的空中落下来,旁边是低矮的树,灰色的房子。天也是阴沉的。
人们在街上走。我牵着女儿的手,也在街上走。
在团结湖北路以北,有一片网状的地方,门口竖着牌子,高尔夫球场。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需要高尔夫球场。小时候我玩过一个游戏叫做"打弹子"。弹子有玻璃的、钢的,也有瓷的。弹子的打法有多种,有一种类似他们打的高尔夫球,即用一颗弹子朝另一个弹子瞄准,扔过去。除非打中它,其余任何一种落点都不算你赢。
人们小的时候曾经在团结湖北路打弹子。
有时我会对这种游戏感到有趣,尽管大多数时候,我觉得它很荒谬。你为什么要挥杆将球打进洞里?它能证明你什么?
……这些问题,就像民主为什么要在美国社会存在一样,有很多理由,其中包括十八世纪奠定的联邦宪法所规定的项目。当我想起还有一种东西叫做"虚无主义",就觉得这些东西,打弹子,打高尔夫球,甚至像五十来岁的老满族男人在北京的街头无端甩鞭子,我都觉得可以理解了。虚无让一切变得合理,一切都得以在虚无的秩序下进行下去。
我承认,我生活着。就是这样,受了虚无的好处,我得以生活了下来。每天我变得可以拥有生活一天的能力,早上带着病痛起床,白天和许多人通过电话、微信说话,我们接受,我们推辞,我们打哈哈,我们联系对方又被对方联系,等到傍晚见到芍药居深褐色的天,人们挤着往天桥上走,天桥上有两个男人轮流坐在那里卖一种必须用右手悄悄在大腿底下晃动就会跳舞的玩具小偶,我疲惫地走下楼梯。
我常常希望在深褐色的芍药居地铁站天桥上停下来——停下来痛苦一会儿——我强撑下来的一天又快要完了,多好啊!但是,那些小贩,那些卖假装跳舞的小玩偶、卖肉串样子的豆腐串,那些卖十五元台灯和十元四双棉袜的人,像虚无主义那样激励着我走过天桥。一天结束了,还有一天。
我有朋友,我也有陌生人。我的朋友和陌生人在一起聊天,我常常坐在桌子前面看着他们。他们有他们的悲哀,我也有我的悲哀,但不能说,我们各自没有快乐。昨天下午我收藏了一张照片,一辆全红色的公共汽车停在墙下,墙有数丈高,墙下没有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那辆全红色的公共汽车,我不会喜欢那张照片,公共汽车让我获得了快乐。
多好啊!昨天我获得了快乐。
崔永元的画
我的朋友也在昨天纷纷获得了快乐,其他人也是。一条新闻告诉我,我的同乡汪涵的孩子前天一岁了,崔永元给一岁的汪涵的孩子画了一幅画。崔永元在画上说:汪十安周岁,我高兴。
崔永元在画上画了一只长尾巴扭头的公鸡,我认为公鸡也很高兴。就在前天那样的环境下,汪涵,汪涵的儿子汪十安,汪涵的朋友、拥有抑郁症的崔永元,包括我没有见到的汪涵的朋友们,大家都高兴。所以他们都有理由随着崔永元画上的话说一声:汪十安周岁,特别高兴。
我有一个女儿,今天我们去办了护照。几个月后,我们三个人将各自拥有护照,可以去香港、台湾、马来西亚、宾夕法尼亚。因为这件事情,我们高兴,我的女儿也高兴。
然而写这篇文章,我所想到的是孤独,我要谈的也是孤独,不知道你会不会感受到。
11.21.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