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樱花,人们便会想到武汉的樱花美景、北京玉渊潭的樱花林,还会自然地联想到东邻日本。
据说,樱花原产北半球温带环喜马拉雅山区,在世界各地都有生长。文献记载,两千多年前的秦汉时期,宫苑内就栽有樱花,后来,日本的使者将其带回东瀛栽培,至今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我曾在东邻日本工作,尤其难忘夜樱之美、夜樱之俏。夜幕降临,朦胧的月光洒在盛开的樱花上,加上一盏盏烛灯的映照,一派迷人的景色。当微风习习吹来,无数粉白色的花瓣轻轻地飘落下来,犹如雪花在漫天飞舞。真是遍地落花雪,不舍举步行!如今我早已离开日本,还时常想念那妩媚多姿、绚丽多彩的樱花美景。
樱花的名胜,可以说遍布日本各地。仅以东京来说,就有许多处,比如千鸟渊。在东京做常驻记者期间,我在千鸟渊皇宫附近,不知走过多少次。挨着高大的皇宫城墙和微波粼粼的护城河,是一片樱花林。每当冬去春来,和煦的春风吹绽满树的樱花,景色本来就宜人的千鸟渊就更富有诗意了。
东京的上野公园,也是观樱的一处名胜。据说,园内有樱树四千多株。当年鲁迅如此描写:“上野的樱花烂漫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而我看到的情景是,扶老携幼的人们在轻云似的樱花下野餐,欢声笑语,轻歌曼舞,好不热闹。
我最喜欢的,还是东京郊外井之头公园的樱花。有一年三月,中岛健藏携夫人热情地领着我们到这里赏樱。井之头距离嘈杂的东京市区较远,保留着许多自然景观,很少人工的痕迹。这一天,阳光明媚,是日本春天少有的好天气。步入公园,穿过大片树林往前走,眼前忽然一亮:湖边,千树万树的樱花,一团团,一簇簇,像一片无垠的雪海;那樱花的海,倒映在水面上,给人带来美的享受。我过去虽然多次赏过樱花,但是这次看到的樱花,尤其美。
说到樱花的美,我还想起东京椿山庄酒店。那里的林泉回游式庭园内有几株樱树,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座庭园颇具特色,除了从日本各地移来不少历史文物如三重塔、石灯笼、罗汉石外,还有一些古建和茶室,它们都被冠以古雅的名字,如“木春堂”“残月”“长松亭”“无茶庵”等。2000年春,我与妻应日本舞蹈家花柳千代的盛情邀请访日,下榻椿山庄。一天,主人设宴于无茶庵。宾主进此庵时,要通过最外面的一道木门,它古色古香,留有斧凿的痕迹,大概就是古人所说的“柴扉”吧。当时樱花花期将过,坐在庵内,边饮酒边欣赏落花雪,真是别有一番情趣,遂成一首汉俳,题为《椿山庄观落樱》:
小酌叩柴扉,
清酒三杯人自醉,
窗外落花飞!
1994年春,我曾率中国文化代表团访问东京八王子的“新制作座”剧团,先到京都岚山拜谒周总理诗碑,也希望能欣赏到樱花美景,但不巧的是遇到春寒,气候反常,樱花寥寥无几,未能如愿。但即使如此,那里的景色也有其独特的魅力。我遂赋汉俳一首:
春来有几多?
樱树著花三两朵,
不俏也婀娜。
在由东京启程回国的前一天,在“新制作座”的驻地,剧团负责人真山美保女士特为我们举行了赏樱欢送会。“每年四月,院里的几棵樱树都要盛开,但很遗憾,今年中国的朋友不能欣赏到樱花烂漫的景色。”真山女士深情地说,“樱花的特点是,到了花期,一下子绽放开来,会使你眼前一亮。但短短的花期一过,花瓣如雪,纷纷飘落,毫不留恋。盛开的樱花固然绚丽多彩,但满地落英也异常美丽,令人心旷神怡。”主人的这一番话语不仅让我们感到温暖,也使我们心醉,期待樱花盛开的时节能够再来这里。
日本朋友告诉我们,樱花与农民的农耕生活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据文献记载,在古代,农民认为樱花的开放,表明田神的来临,也就是插秧季节的到来。在农民的心目中,盛开的樱花,象征着丰收的稻谷。樱花还是农业祭祀的重要组成部分,被用来占卜一年的吉凶祸福。
日本列岛,南北海岸线很长,因此,同是春季,气候有所差异。樱花的开放时节也有所不同。不言而喻,最早开放的是日本南部,而后逐步北移。最迟的要算是北海道一带。这就是说,三月在日本南部就能看到樱花,到了五月上旬,在北海道一带依然有盛开的樱花。日本把地图上标注各地樱花开放日期的那条逐步北移的线,叫作“樱花前线”。但是,樱花开放的三四月间,由于气压的变动,正是气候易变的季节,常常是欲雨不雨的连阴天,气温也较低。有时,樱花开放时还伴随大风大雨,甚至是春雪。
日本人喜爱樱花,又有赏樱的习惯,但最初只限于皇家和贵族。据史书记载,樱花成为观赏的对象,是从平安朝(794—1192)开始。在这以前的奈良朝(710—794)时期,日本受唐文化的影响,将梅花作为观赏花。
赏樱在庶民中流行开来,还是进入江户时代(1603—1867)以后。现在,赏樱已成为日本民族的风习和群众性的活动。每年春季,闹市的街道两旁早早地就挂出纸做的樱花。无疑,这是商店为了招徕更多的顾客,也让人们感受到春意盈盈。这时,报上除不断地报道“樱花前线”已移到何处外,还预报当地的樱花何时半开,何时盛开。人们往往会选择一个樱花盛开的假日,去公园或野外赏樱。在花下,有的扶老携幼,有的是同一单位的伙伴们聚集在一起野餐。
日本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我们常常看到人们在花下尽情地歌唱、跳舞。兴致勃勃的赏花人从白天玩到日暮,又从日暮玩到深夜。在樱花开放的季节,仅到上野公园赏花的,一天就有近百万人。不消说,近两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已是另外一种景象,人们都企盼疫情尽快过去,早日回到樱花树下,尽情享受春日的美好。
在日本的文学艺术中,樱花一直是绝好的题材。
古谣《樱花》旋律优美,歌词动人,不仅在东瀛三岛脍炙人口,也早已为中国人民所熟悉:
樱花,樱花!
暮春三月,
开满青空,
一望无涯。
花香四溢,
如云似霞。
去呀,去呀!
同赏樱花!
日本最古的诗集《万叶集》中,也有不少歌咏樱花之美的短歌。日本还有许多以樱为主题的名画。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画家葛饰北斋所绘“富岳三十六景”之一的《品川御殿山不二(富士)》,就是一幅描绘樱花的杰作。画中,远处是白头的富士山,近处,盛开的樱花夹在绿色的灌木丛中,花下有茶室。几个江户时代装束的人,有的手持扇子,好像在跳舞,有的妇女背着小孩,还有人坐在红地毯上饮酒。左侧,可以看到鳞次栉比的民房。这幅春意盎然的浮世绘充分表现了江户时代的庶民生活。曾经多次访问中国的现代画家东山魁夷的《春逝》,画的是京都苔寺的落英。福田平八郎的《花》,画的是樱花落菖蒲池中的景色。这些都是难得的逸品。
樱花自有其寓意,而这种寓意随着时代的变迁也在发生变化。
不容否认,在历史上樱花一度被日本统治者所利用。樱花的特性是,速开速落,放则齐放,落则齐落,毫不留恋。这曾经被日本武士当作他们的人生观。他们认为,人生短暂,要干就轰轰烈烈地干一场,然后痛痛快快地死去。到江户时代末期,樱花被用来鼓吹所谓的“大和魂”和日本民族的优越感。后来,在日本军国主义猖獗时,统治阶级更是利用樱花大肆鼓吹国粹思想。
时光流转。1972年9月,中日邦交实现正常化。当时的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将1000株大山樱和1000株落叶松树苗赠送给中国。根据周恩来总理的意见,这些樱花树大部分留在了北京,其中种植在玉渊潭公园内的约有180株,其他种植在南京梅园新村和武汉大学。
1973年4月,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廖承志同志率中日友协代表团访问日本。代表团出发前夕,周总理问起田中首相送来的樱花树长势如何,嘱咐廖承志同志见到田中首相时要当面汇报。来到日本,廖承志同志从衣袋里掏出小本子,把几枚压平了的玉渊潭的樱叶送给田中首相,首相接过樱叶笑逐颜开,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叮嘱秘书妥为保存。
此后的半个世纪,日本民间友好团体及个人,经常向中国赠送樱花。每年三四月间,樱花总是如约盛开,如云似霞,成为华夏大地上一道道绚烂的风景。樱花为媒,樱花传情——中日两国世代友好,是樱花被赋予的新的含义。
《光明日报》( 2022年04月01日 15版)